舞蹈治療視角下主客我互動中自我建構的路徑探索

“身體是一種文化現象且具有社會性”，人的存在脫離不了社會性質，因而具有社會性的身體中重要的組成要素即“社會自我”。喬治·赫伯特·米德(Georgr Herbert Mead)作為社會心理學家，遵循社會心理學試圖了解和解釋個體的思想、情感和行為怎樣受他人現實的、想象的和隱含的存在所影響（G.W.奧爾波特，1954）。他提出的“主我客我”理論，強調“自我”是在“主我”和“客我”的對話與互動中形成的，而這個對話和互動的過程揭示的就是一個長期的社會化過程。正如米德把自我看作是“從我出發(fā)的‘我’和從他人回到我的‘我’之間的互動?！敝挥袑⑺艘暯窍峦渡涑龅摹拔摇迸c從主觀視角下具有獨一性的“我”相互融通，而不被某一方所支配時形成的動態(tài)平衡，才能使社會自我更加完整，更具有和諧統(tǒng)一性。

在以上的理論支撐下，舞蹈治療的過程中通過制作核心動作網（CORE Metric Web）來使來訪者了解自己的動作和品質，進行自我探索。這個網絡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關于被看見的自己（SEEN ME），其中包括他人看到的“我”和我認為被看到的“我”是什么樣的；另一部分是關于未被看見的自己（UNSEEN ME）是什么樣的。在兩個部分中通過詞匯進行描述，并圈出自己認為最重要的品質，將其作為符號進行標記。最后通過將動作和詞匯結合，可以形成豐富的動作序列，每個人的動作風格和模式都有一定的特點，反映出他們的個性、需求和情感，以此達到強化個體對自我認知的目的。

1.“客我”信息投射中的連接與調頻

“客我”作為他人的社會評價和社會期待，是自我意識的社會關系的體現，米德以賓格的ME來指代。從他者的視角看待一個人其中包含了社會組織里，他人對“我”的看法。在舞蹈治療中，治療師需在與來訪者建立了一定的關系基礎上，從自身視角出發(fā)對來訪者的品質與形象進行“描繪”。這里的“描繪”圍繞著核心動作網，通過詞匯的總結進行符號轉化，再從平面符號轉向動作符號進行表達。比如治療師寫下“柔和”一詞，可能會對應“～～”，再從波浪號轉化為松弛而連綿的手臂動作，從而將信號傳遞給來訪者。

在這個過程中，治療師首先出現的動作是“看到”。正如舞蹈治療師蘇西· 托特拉（Suzi Tortora）強調“看到的方式”，認為“人們如何感受到自己以及如何與他人互動的重要核心就是‘看見’。這意味著每個個體都渴望被了解與認可。”在這里“看到的”對應著之后對來訪者投射的動作語匯，因而并非單純的看到來訪者的表面狀態(tài)，而要關注到來訪者所未關注到的品質或特征進行總結。即非強加的特征，而是借用詮釋、澄清與同理心來展開客觀呈現。

其次是傳遞信息，人的社會身體具有傳遞信息的功能。“客我”投射的信息即有聲姿態(tài)，是“語言本身以及各種衍生的符號體系的實際源泉。”從舞蹈的角度來看，舞者的通過身體語言將情感融入其中，將信息傳達于觀者，觀者則運用整個在場的身體接受信息，內化為自身的體驗，從雙方交互的過程中運動的身體成為搭建人與社會互動的橋梁，從而獲取了社會互動的過程。而舞蹈治療作為一種以舞蹈為手段進行療愈的活動，治療師的動作投射起到了連接人與人的重要作用。在動作的對話中，治療師以身體繪制出代表詞語的象征符號，對于來訪者來說是推動來訪者后續(xù)行為與反應的“身體信息”。

客體給予的“身體信息”從來訪者視角來看，是其“被看見”后所呈現的結果，并在“被看見”的過程中，始終以在場的身體感受著治療師的見證與能量的給予。身體是含有心智的活生生的有機體，“他是可以有獨立活動、復制再生、具有選擇性，及與外在環(huán)境交換化學物質的能力，并且能夠不斷接受著外在環(huán)境的影響而變動著?！?/span>因而來訪者通過觀察與鏡像治療師的動作來接收其傳遞的信息。在模仿他人的動作外形和動作質感的過程中，促使來訪者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被激活與邊緣系統(tǒng)同時被激活，將他者視角下的自己通過身體來感受，使情感與之產生共鳴。

同時核心動作網中“被看見的自己（SEEN ME）”還包括我認為被看到的“我”是什么樣的，于此相應的平面符號也隨之產生，對應著米德的論述中，“主我”和“客我”可以相互轉化。人有記憶和反思的能力，在自我反省時，第三人稱視角下即會產生“我覺得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時第一個“我”即為“主我”，第二個“我”則為“客我”。此時他者視角下的“客我”與來訪者自身認為的“客我”間會產生差異或相似之處，一方面是動作符號，另一方面是解讀動作符號后產生的平面象征符號。而來訪者要做的是在雙重動作中調頻二者間的情感，并且將兩種象征符號以靜態(tài)形式繪制下來，進行符號相加，在他者與自我的“客我”解讀下，整合出外在“我”的和諧形象。

2.“主我”動作反饋中的開放與覺察

與“客我”相對應的“主我”I作為意志和行為主體，是“動作的原則和沖動的原則”，對他人態(tài)度或行為作出相應的反饋。而“主我”在受“客我”影響下作出反應，進而產生行為變化之前，其首先是一個內隱的、真實的自我，即米德認為的代表本能的、自然的、自主的內在我。內在我與弗洛伊德的“本我”不謀而合，是人格面具下未受現實原則所框定的真實且最原始的自己，因而來訪者作出覺察的第一個方向即對內的覺察。

讓·皮亞杰（Jean Piaget）認為，“認識起源于動作。認知結構是逐步建構起來的，它發(fā)生的起點是主客體相互作用的唯一連接點——動作(活動)”。動作連接著思維與情感，是潛意識意識化最直接的呈現方式。核心動作網中，治療師會讓來訪者寫下關于“未被看見的我（UNSEEN ME）”的專屬詞匯并進行詞匯到舞蹈語句的轉化，此時來訪者會有意識的察覺出現在的動作與“被看見的我”的動作產生了差異。如表中的個案，可以首先從符號中發(fā)現相較于“被看見的我”較為對稱且規(guī)整柔和的線條，“未被看見的我”中的符號變得較為銳利且不規(guī)則。由此對應了該來訪者的肢體動作也由慢速到快速、力度逐漸加強，出現沖擊、砍、扭、浮動、彈動的動作特質。

動作是行為主體在接受信息后不斷使自身行為適應外界社會與覺察、整合內在自我的基本方式，人體經由置于整個社會環(huán)境中的身體的感覺器官收集外界信息，到大腦神經系統(tǒng)對其加工處理后，形成了主體的內在心理活動，最后通過身體運動將內心外化。這一整套流程呈現了身體感知-社會投射-自我反思-反饋社會-身體再感知的螺旋前進的社會化過程，即“一個個體的某種態(tài)度引起另一個個體的反應，后者又引起一種不同的態(tài)度和不同的反應，并且可以不停地進行下去。”在舞蹈治療中，來訪者通過外顯內在真實自己的自我暴露過程中，以身體運動刺激著大腦中神經系統(tǒng)的運轉，在意識層面之下同步內在情緒，并以外顯的動作逐步來到感知層面形成真實情感的外化達到開放自我的效果。并且動作質感的前后對比，推動了來訪者“主我”的內在覺察，即“通過身體動作將身體的感覺和感受以一種群體的形式與他人聯(lián)系起來，有助于提高意識，并為大腦提供自我認知和自理的地圖。”

因而“主我”反饋的動作符號，“是有意識地為重新體驗、表達、交流、執(zhí)行和創(chuàng)造形式的愉悅和滿足而設計的。”在重新體驗的外界投射中，動作和內心的感覺相互連接在一起，形成了潛意識意識化的外顯形式，以主觀的內在思想激發(fā)出新的內心視像，從而對外在的行為表達生發(fā)出變化，引導來訪者產生新的自我認知。在變化產生時，即是內在選擇與調節(jié)后產生的外化現象。

3.“主客我”內在互動中的平衡與創(chuàng)生

主觀認識的“主我”與外界評價中的“客我”之間雙向互動的社會過程中，“有意義的象征符” (significant symbol)作為二者互動的介質，搭建出了通往認識新的“自我”的橋梁。有意義的象征符代表了語言、行為、動作等等，它“把社會交流過程輸入個體內部。然后個體把社會動作化為自己的動作。”在舞蹈治療的核心動作網制作過程中，象征性符號對應著身體語匯、平面符號與代表詞匯，這些作為與來訪者交流的媒介，使來訪者可以覺察自身的內在我，并融以外界的推動力使自身重新行動。以此承接了上述兩章中“客我”與“主我”的融通互恰，從主觀視角中我認為的“我”，到我發(fā)現客觀視角下的“我”之間具有差異性，在主客我互動中通過自主意志或行為過程平衡二者，從而構成自我的交流與互動?！爸魑摇薄翱臀摇钡幕颖仨氃谝粋€水平面上進行擇取，就像米德認為的“從他人回到我的‘我’是向內投射的‘他人’的態(tài)度、角色、意義和價值觀，而從我出發(fā)的‘我’則是植根于我們生物獨特性的自我的一部分， 包括性格、創(chuàng)造力和主體性。兩種‘我’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需要保持平衡?！?/span>當自我過度看中他人的看法或期待與評價時，會被他者的想法所支配從而導致過度的社會化；反之，若自我被“我”的所思所想占據，那將會使自身完全處于一個封閉的狀態(tài)，無法吸納社會的信息。只有通過兩種“我”的動態(tài)互動，吸收采納他人的態(tài)度并加以內化，強調內在與外在、自我與他人、個體與團體之間和諧平衡，自我或人格才能得以顯現，促使主體認知更加豐富。平衡二者的關鍵點在于選擇，在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看來，“人是在一系列的選擇和行動中展現自己的本質的”來訪者在面對多重信息后，必須通過自主選擇性篩選并過濾他人與自身的態(tài)度與投射，在自主選擇、自主行為中成就具有獨一性的自我。

在核心動作網的制作中，來訪者通過之前的環(huán)節(jié)得到了9個符號和部分相加后得出的符號。結合當下的感想經以篩選，最終每行保留一個符號將其進行組合，形成一個新的符號。對應呈現的身體語匯，不僅是身體客觀位置和客觀時間的移動或改變，更是強調舞蹈治療中以一種自覺體悟空間與時間變化中的身體，透過非語言的形式與環(huán)境不斷產生的互動，從而讓個體獲得豐富的動作經驗。即是當下來訪者對于自我的完整認知。并在結合后來訪者對于社會反饋與自我內在覺察驅動了自我發(fā)生改變，以此來不斷適應環(huán)境的變化，以達到身心的融通互恰，繼而“符號創(chuàng)生”應運而生。

“符號創(chuàng)生”首先是從組合的符號元素中加以生發(fā)、創(chuàng)作，構成新的象征符。這是來訪者對于自我突破與主觀能動性的迸發(fā)，在此基礎上動作語匯得以拓展，在新的動作語匯中來訪者逐漸將潛意識意識化，從身體層面來到心理層面有意識地重新處理與整合現實生活中經驗的事物。正如舞蹈治療所認為的通過身體運動達到對內心亦或是潛意識的干預，“身體的任何現象或改變也會影響心理的狀態(tài)，而心理狀態(tài)、心情故事和觀念意圖也會儲存記憶在身體里，并且會影響及改變身體的組成和結構?！?/span>由此在從身體到心靈的過程中，完成主客我的平衡選擇，到符號元素的疊加組合，再從身體的動覺意識出發(fā)，通過符號的創(chuàng)生擴展動作語匯，形成反饋于社會的意義衍生，經以多層次對身體語言的啟蒙與喚醒，最后建構出一個新的自我形象，激發(fā)社會群體的自我認知與自我表達能力，重新建立起積極的自我感覺。

這個循環(huán)過程持螺旋前進狀，“一個人的自我形象（或說是一個人對自己的看法）是這個人生命發(fā)展的潛力和限制的來源?！?/span>在新的自我形象下，蘊含的是更加完整的自我認知。個體在帶著新的認知去面對社會或事物時，又回產生新的看法，因此只有“主客我”達到一個平衡的互動關系，才能在不斷演進的社會環(huán)境中，建構出圓融中庸的自我形象。

4.結語

米德的“主我客我”理論強調在“主我”與“客我”的對話與互動中形成新的自我，為舞蹈治療中自我建構的實踐路徑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自我認識通常始于對他人的觀察與外界反饋的依賴，在舞蹈治療的核心動作網的制作中，治療師首先通過自身的解讀，以動作呈現來訪者自身未被發(fā)現的品質，使來訪者從更客觀的角度發(fā)現關注自身未被察覺之處。然后通過來訪者的“主我”有選擇的對隱藏點進行強化與顯現。即在內省與投射的運轉中，解釋未被充分認知的自我層面，從而觸發(fā)深刻的認識和自我認同，使自我認知更加完整，促進個體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專注于自我實現，以更加完整和全面的姿態(tài)生活。

在身體的內在感知與外在呈現的相互作用下，從“客我”的連接與調頻，到“主我”的覺察與開放，最后到“主客我”互動的平衡與創(chuàng)生，將客觀視角下投射出的“我”與從主觀視角下具有獨一性的“我”相互融通，以動作符號搭建“身”與“心”的橋梁，建構主體的自我詮釋。

文章來源：  《尚舞》   http://m.12-baidu.cn/w/wy/2686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