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徐遲《哥德巴赫猜想》管窺新時期中國報告文學

隨著“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及1978年12月第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中國進入了新時期，而文學作為一種人類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藝術形式也隨之活躍了起來。脫離了“文革”時期的話語束縛，在這一時期內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解放，涌現(xiàn)出大批優(yōu)秀作品。除了小說、詩歌等領域佳作頻出之外，報告文學也掀開了新的一頁。這一時期可以被視作報告文學逐漸成熟的階段，在六十年代，人們對于報告文學還沒有清晰的認識，人們常常在報端見到其以“通訊”、“速寫”等名出現(xiàn)，然而在新時期，隨著整個國家的面貌開始煥然一新，報告文學這種形式無疑是在時效性和生動性上反映社會問題、國家發(fā)展的最優(yōu)文體，因而吸引了大量新聞工作者、文學作家投身其中。而徐遲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尤其善于反映知識分子這一在“文革”中飽受摧殘的群體在新時期獲得解放，勇攀科學高峰的事件，撰寫了《地質之光》等報告文學作品，為新時期的中國報告文學作出了示范性的作用。在徐遲之后，中國文壇上掀起了一股報告文學熱?？梢哉f是徐遲引領了這一時期報告文學的寫作審美風尚。而最能體現(xiàn)徐遲報告文學審美特點的則莫過于《哥德巴赫猜想》。

一、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指導思想

十一屆三中全會為中國的發(fā)展確定了方向，此時的文藝工作者所面對的既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又是一片充滿希望的熱土，舉國上下都充滿了強烈的建設祖國，恢復生產(chǎn)的社會責任感。而報告文學所要起的作用就是配合在“撥亂反正”的政治思潮，為文壇吹進一股新風，同時也為廣大人民群眾提供更多不同崗位上人們?yōu)樽鎳M行奮斗的真實事例，以起到一個提供精神動力的作用?！陡绲掳秃詹孪搿芬晃膶懹?977年的9月，此時十一屆三中全會尚未召開，嚴格來說，這篇文章誕生于新時期的黎明之時，它的出現(xiàn)和成功也正說明了徐遲是一位充滿敏銳觀察力的作家，能夠極好地把握時代的需要，能順應當時的思潮。

在《哥德巴赫猜想》猜想中，徐遲的邏輯是十分清晰的，那就是陳景潤之所以是一個值得尊敬值得學習的人物，是在于他是為革命，為人民，為國家鉆研科學知識的。經(jīng)過長期的對科學教育事業(yè)的壓制，七十年代的中國在自然科學上在世界處于落后的位置，一切都需要奮起直追。為了提升一種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文中多次強調了中國某些科學領域領先于世界的事例，如中國古代有《周髀》和《孫子算經(jīng)》，明代祖沖之算出的圓周率比德國人早一千多年，朱世杰在《四元玉鑒》中提到的多元高次方程的解法比法國數(shù)學家早四百多年等等，在這樣的鋪墊下，陳景潤的數(shù)學成就或許在應用上并沒有多大作用，但是在為國爭光方面，當然也是有著不可抹殺的重要意義的。除了哥德巴赫猜想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陳景潤做到了外國人做不到的事情，英國數(shù)學家寫信給陳景潤夸獎他“移動了群山”以外，文中也提到了陳景潤在圓內整點問題等領域中也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改進了外國科學家的結果，而且在撰寫關于哥德巴赫猜想的長文時，陳景潤沒有國外先進的計算機，硬是靠手寫計算寫出了長達兩百多頁的論文。

其次，在《哥德巴赫猜想》中，徐遲不僅突出了陳景潤在業(yè)務上的“專”，還強調了陳景潤在政治上的“紅”。又紅又專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政治性極強的語匯。事實上對于陳景潤本人來說，由于過于沉浸在數(shù)學的海洋中，連日常生活他都無暇處理好，對于政治他顯然是更為隔膜的，然而文中卻一定要提及陳景潤的“國民黨壞，共產(chǎn)黨好”的政治信念以及敬愛的周總理，英明領袖華主席等領導人對他的關愛：“沒有科學院這樣的集體和黨的關懷，他不可能對哥德巴赫猜想作出這輝煌貢獻?！瓗团审w系打擊迫害，更顯出黨的恩惠溫暖。沖擊對于他好象是壞事；也是好事，他得到了鍛煉而成長了。……他進步顯著，他堅定抗擊了“四人幫”對他的威脅與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地威脅他誣陷鄧副主席，他不屈！許以高官厚祿，利誘他向人妖效忠，他不動！真正不簡單！數(shù)學家的邏輯象鋼鐵一樣堅硬！今后，可以信得過，他不會放松了自己世界觀的繼續(xù)改造?！睌?shù)學家的邏輯成為了徐遲用以表現(xiàn)陳景潤政治正確的論據(jù)。這并非是徐遲對政治的刻意迎合，而應該說是一種對“四人幫”反感的本能流露。

二、詩化的敘事語言

綜觀徐遲的其他報告文學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其在文筆中充斥著一股壯志豪情，這是與他本人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分不開的，這也是其熱衷于選擇知識分子來做表現(xiàn)對象的原因之一，知識分子所從事的工作是潤物細無聲的，并不如同時期的另一大報告文學的重要題材體育文學中的運動健兒那樣容易吸引廣大群眾的注意，但是他們?yōu)閲易龀龅呢暙I，他們在奮斗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意志和品格是不在運動員、教練員之下的，徐遲認為知識分子的精神也是時代精神的一種，很有必要將他們的工作介紹給讀者，然而知識分子所從事的具體研究事業(yè)對于讀者來說又是深奧晦澀的，如何把這些轉換為通俗易懂的語言，對于徐遲來說既是一個考驗，同時也意味著他有了更多的發(fā)揮空間。

《哥德巴赫猜想》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徐遲善于采用詩化的語言。本身陳景潤所從事的數(shù)論研究工作就是自然基礎學科中十分復雜難懂，且難以用語言文字來形容的學科，而報告文學要面對的又是長期處于“文革”的文化荒漠中的民眾，徐遲采取了一種詩歌一樣的敘述方式。例如在形容陳景潤的論文時，徐遲寫道：“何等動人的一頁又一頁篇頁！這些是人類思維的花朵。這些是空谷幽蘭、高寒杜鵑、老林中的人參、冰山上的雪蓮、絕頂上的靈芝、抽象思維的牡丹。這些數(shù)學的公式也是一種世界語言。學會這種語言就懂得它了?！易屛覀冞@樣稍稍窺視一下彼岸彼土。那里似有美麗多姿的白鶴在飛翔舞蹈。你看那玉羽雪白，雪白得不沾一點塵土；而鶴頂鮮紅，而且鶴眼也是鮮紅的。它躑躅徘徊，一飛千里。還有樂園鳥飛翔，有鸞鳳和鳴，姣妙、娟麗，變態(tài)無窮。在深邃的數(shù)學領域里，既散魂而蕩目，迷不知其所之?！睂τ谕耆涣私鈹?shù)論和哥德巴赫猜想猜想的讀者來說，單純從這幾行字中，也能感受到一種美感。報告文學雖然是立足于事實的，但是它允許作者有一定的主觀發(fā)揮，可以添加一定的感情色彩，徐遲顯然是將這一點運用到了極致。他用優(yōu)美的辭藻和排比句淋漓盡致渲染陳景潤的數(shù)學成果，讓讀者也不禁對陳景潤肅然起敬。

三、極具特色的細節(jié)把握

如前所述，在《哥德巴赫猜想》中徐遲運用了大量華麗優(yōu)美的詩化語言，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徐遲并沒有在全篇都使用這樣的抒情方式，那無疑會使得文章淪為單純的千篇一律的政治鼓動傳單，徐遲在抒情中雜以敘事，以敘事帶動抒情，在敘事中采用的則是小說式的筆法，對于能體現(xiàn)人物性格特點的細節(jié)做了很好的把握。

文章所塑造的陳景潤形象是鮮活的，而沒有同期報告文學作品中很容易出現(xiàn)的人物“高、大、全”臉譜化的毛病。在徐遲的筆下，陳景潤并不是一個完人，徐遲詳細地介紹了他幼年的經(jīng)歷，指出他是一個敏感、早熟的人，甚至十分神經(jīng)質，來自現(xiàn)實生活中的迫害使他一心逃避在數(shù)學研究中，最后成為了一個在常人眼中頗有些古怪的人物。例如，當李書記來看望他時，他總是語無倫次地重復一些話，如“不好不好”“不要不要”，表現(xiàn)出一種對外界的恐懼以及極度不擅長與人交流的弱點。在李書記給他送來水果以后，他見到每一個人都跟人家說這是頭一次有人給他送水果，甚至在沒有人的時候他也在喃喃自語這些話，還會端詳裝水果的塑料袋。對于廣大讀者來說，這無疑是十分不可愛的，然而這卻恰恰是陳景潤的“可愛”之處，這些缺陷反襯了他在數(shù)學上的才華，正因為他完全不是一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人，他才能將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到數(shù)學研究當中。徐遲的這種描寫，無疑使陳景潤的形象立體了很多。

根據(jù)《全國報刊索引》顯示，僅在1978年，全國各報刊就發(fā)表了兩百七十余篇報告文學，可謂是一下從“通訊”的附庸變成了“大國”。這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受徐遲《哥德巴赫猜想》的激勵所導致的。盡管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哥德巴赫猜想》一文的藝術價值并不高，但是它的意義更在于它的歷史價值。徐遲的《歌德巴赫猜想》堪稱新時期報告文學的開篇之作，其思想內涵是粉碎“四人幫”之后的一聲春雷，是文學界解放思想的響亮號角。從文中，今天的讀者可以感受到的不僅僅是科學家們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堅持工作的那份情操，還可以感受到在長期以來政治高壓的禁錮下噤聲許久的文學工作者們發(fā)自肺腑的強烈吶喊熱情，可以感受到中國文學復蘇的蓬勃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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